可能我过于平静的语气让他很不爽,林尧三两下就把它撕个粉碎。
“江羡好,我说了不可能离婚!”
“我说了孩子会给你,她也会走,你在闹什么?”
“你还不满意吗?”
林尧像只暴怒的野兽,手一扬瞬间把桌面扫荡一空。
噼里啪啦的文件掉落在地上,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我觉得他的生气很搞笑,就像布偶娃娃反抗了主人一样那种怒气。
“所以呢,我应该感激你吗?”
“感激你给我做母亲的机会?”
“还是感激你给我林太太的身份?”
他好像觉得这些都是施舍给我的东西,我没有理由不接受。
“林尧,你知道你哪里最让我恶心吗?”
“是你的心!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让我觉得最恶心!”
求婚的时候,他捧着小小的钻戒,紧张的声线颤抖,“羡好,我这辈子都只认定你。”
少年的泪水溢出来,打湿了给我带婚戒的手。
他紧紧把我抱在怀里,疯狂跳动的心脏是爱我的证明。
可现在不是了,他变得圆滑,变得自满,也变得不再忠诚。
05回家路上下起了小雨,远远的我看到一对小情侣。
他们没有带伞,女孩手里还握着冰激凌,男孩把外套脱下来举在两人头上一起奔跑。
突然想到那年夏天,我们吃完饭出来半路下起了雨。
雨不大,我坐在他的电动车后座,两个人迎着雨在马路上疾驰。
雨声淹没了我们的哼唱,路过的车溅起水花。
我凑在他耳边大喊,“我们一定会有车的!”
可能淋雨太久,回家后我发起了低烧。
恍惚间,我看到了二十岁的林尧,我紧紧把他抱住。
“好暖。”
“可是阿尧,二十六岁的你不要我了。”
心脏像被一片片生割,我从温暖的怀抱里怔醒。
林尧靠坐在床边抱着我,一言不发。
我抹了抹眼边的泪,吸着鼻子走下床拿出离婚协议书,“正好你回来了,签了吧。”
不管怎样,二十岁的林尧还是回不来了。
林尧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摁在床上,恶狠狠的骂,“江羡好,你闹够了没有?”
“你知道你抱着我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
“结果你现在又给我这个?”
林尧发疯似的一口咬在我嘴唇上,血珠渗了出来,沾在他的嘴上。
很疼。
我忍着身上传来的疼痛,瞪着他,“我就是要离婚!”
“你以为你还是六年前那个林尧吗?”
“六年前那个林尧已经死了!”
他沉默了。
两个人就这样都不说话,谁也不愿意先退一步。
所以注定无解。
良久,我缓缓开口,“我得肺癌了,所以,林尧,早点放我走吧。”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直视肺癌这两个字。
上次出意外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我明明,一辈子都积德行善,安安稳稳,为什么偏偏找上了我?
林尧噗的笑了,“你可真是为了离婚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但我告诉你,江羡好,你想离婚,除非我特么死了!”
“不然,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我身边。”
真可笑啊。
我仰头望着天花板,觉得水晶灯的光异常刺眼。
“随你吧。”
反正这种痛苦,也快结束了。
就当是来人间历练一遭。
06林尧又开始每天回家。
有时候带凤梨话梅蛋糕,有时候带脆润的烤鸭,也会偶尔带个项链、戒指。
花瓶里的玫瑰再也没枯过。
看吧,男人真在乎你的时候,根本不用教。
但我现在已经不会被这些东西收买了,它们都没用了,林尧也没用了。
他脾气变得好的不行,哪怕我打碎了碗,砸了电视,他也只是安慰我,“没事的,我们买更大更好看的。”
他也不在蒋珍珍那里过夜了。
蒋珍珍经常找上门来。
看着我日渐消瘦的脸庞,她啧啧两声,用瞧不起的眼神打量我,“看来阿尧在这,你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果然夫妻离了心,这日子是过不好的。”
那架势,好像她才是正宫。
林尧的反常更像一种病态的折磨。
我开始咳的越来越严重。
闺蜜周周从老家赶来,把瘫在地上的我带到了医院。
我真的很讨厌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还有明晃晃的蓝白床单,墙面。
它们无一不告诉我,我病了。
快要死了。
直到林尧回家发现我不在找来医院。
周周在病房里破口大骂,“你真厉害,啊?
林总?”
“你多忙啊,多恨江江啊,这么久都不带她来看?”
林尧看到穿着病服的我,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不可能,不会的。”
他踉踉跄跄跑到病床前,攥着我的手乱摸。
骨头很硬,很硌手,林尧看着面无表情的我,支支吾吾的开口,“怎么,怎么这么瘦了?”
是啊,这些天哪怕他天天回家,也从没发现我的异常。
因为我们已经分房睡很久了。
就像两个素不相识的租客。
可是,我跟他说了啊。
我说了不止一次,我说,我得肺癌了。
可他不信啊。
他固执的认为这是我想离开他的把戏。
“医生,医生!”
林尧不死心地叫来医生,要把最贵的仪器和药都给我用上。
“你们干不了就特么给我换人!”
可是林尧,钱买不回命的。
眼看着林尧情绪失控在病房里大吵大闹,病房门口围的人越来越多,周周响亮的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别他妈抽疯了,你他妈早干嘛去了?”
“你不是要孩子吗?
你还来看江江干什么?”
“早点跟你那脑残情妇过日子去吧!”
周周怒不可遏,巴掌尽数扇在林尧身上。
“不是的,她不是,我只爱羡好。”
“羡好才是我老婆。”
林尧有些恍惚,小声喃喃。
周周懒得再和他吵,憋着气去办理了出院。
“你干什么?
不能走,羡好还要治病。”
林尧看周周开始收拾行李突然急了。
周周放下手里的东西,无语的回,“转院,我带她去北京看。”
“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带她走?”
就像小孩被抢了最爱的玩具,林尧一副占有欲极强的样子。
沉默已久的我淡淡开口,“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她?”
“等你相信,我怕是骨灰都没了。”
还谈什么治病?
三人沉默很久,林尧起身帮忙收拾行李,“我陪你们去。”
他把衣服一件件叠整齐,放进袋子里。
动作干练又仔细。
林尧搀着我上了他的车,周周和我一起坐在后座。
刚刚扣好安全带,他的手机就响了。
07“阿尧,我肚子疼,我们的孩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好难受。”
寂静的车厢内,蒋珍珍的话在外放下显得异常清晰。
“等着我,别担心,我马上来。”
林尧抓着安全带的手一松。
挂断电话后,他转身看向后座的我和周周,权衡良久才说,“你们先打车去机场,我先去看看她。”
随后补了一句,“我解决完马上赶过去。”
周周想发火,被我摇摇头按住了,“算了。”
至少他已经权衡好了不是么?
到北京后第二天很顺利地就挂上了号。
周周陪我进去前,不停的念叨着,“这里肯定能看好,你就放心吧。”
其实我知道,她安慰的是她自己。
她比我还紧张。
直到我们在北京呆了几天后,林尧也迟迟没有来。
“我就知道,他就是个狗良心的!”
“早被那狐媚子迷惑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我吞了药,望着酒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轻声说,“周周,我想去走走。”
去看看我从没见过的大好河山,尝我以前没机会吃到的各色美食。
人,总不该被困住的。
等林尧想起来他还有个快死了的老婆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北京了。
“别再跟着她了,放过彼此。”
周周看着眼前淋湿了的男人,忍不住劝告。
“不可能!
她不会抛弃我的!”
......半年里,他时常会查到我的蛛丝马迹。
每每我刚离开一个地方,他就追了上来。
真是难甩的尾巴。
就像他刚追我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
哪怕他并不上刑法课,也不喝甜腻腻的奶茶。
时间久了我有点恼,把他拐到槐树下问,“你不累吗?
一直跟着我。”
他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眼睛也亮晶晶的,“不累啊,因为我喜欢你。”
少年时代的直球总是那么容易勾起少女的心。
他说喜欢,我就信。
08洱海的风很舒服。
我日日沐浴着阳光醒来,然后去吹吹风,挑挑花。
湛蓝的湖水倒映出我的身影。
这个失约五年的洱海我终于赴约了。
当时正值创业期,高强度工作很长一段时间后,林尧提出等工作室步入正轨了带我去洱海散心。
那时的我和他蜗居在一个三十平的一居室里,家和工作室两头跑。
被沉重工作累垮的我异常期待这场旅行。
可我等啊等,等到小工作室变成公司,等到我从江小姐变成林太太。
也没能等到他的应约。
他总说,太忙了。
可是他后来即便去海南出差都带着蒋珍珍。
“周周,这里就像我的生命之泉。”
微风拂过,我只觉得全城的花香都要乘势钻进我的鼻子里。
“自由,又热烈。”
人也一样,羡好,羡好,不羡慕其他人的好。
自己就是最好的。
电话那头,周周叹气,“林尧又来我这找你了。”
“烦都要烦死。”
“蒋珍珍也生了,是个女儿。”
我静静听着,“是吗?”
“我总觉得,我该落根这里。”
她的话被我左耳进右耳出。
一只脚探进水里,带着些许的凉意直冲脚心。
我几乎要溺毙在这样的风景里。
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有时候昏睡很久,有时候夜里咳的睡不着。
顶着发亮的夜空,我常常坐在飘窗上数星星。
一开始,民宿老板娘还会打听我的事,后来,我日渐消瘦,她索性也不问了。
生命像是被按下了倒计时,我慢慢的出去的少了。
有时候自己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可能要走了吧。
我收拾好身上的衣服,把房间打扫干净,然后跑到湖边的躺椅上安静得等待死神的到临。
走马灯一样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有八岁磕坏牙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也有二十岁刚恋爱时发烧被林尧背着去医院的我。
终究还是没死成。
周周听懂了我的话外音赶了过来,第一时间带我去洗了胃。
“江羡好,你别自暴自弃。”
周周拉着我的手 ,哭的像个泪人。
可能是为了激起我的求生意志,周周请了长假在洱海陪我。
她不再小心翼翼的呵护我,照顾我。
而是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
我们一起骑车在沿湖公路上大喊,一起去吃好吃的酸汤火锅。
每每我赖床,周周总会跑到我的耳边大嚷,“起床啦!
老王来了!”
就像高中时候那样。
老王是我们的秃顶班主任。
她带我通宵追剧,两罐啤酒一盒炸鸡,我们靠在一起相依。
就像茫茫人海中,互相吸引的两个孤魂。
天越来越冷,我感觉我的精力也在慢慢被冻结。
我说,“把我葬在洱海里吧。”
这样我就可以来去自由。
不被万物裹束。
周周边给我掖被角边骂,“你再胡说我现在就把你丢进去喂鱼。”
可那里都是可爱的小鲤鱼,它们才舍不得吃掉我。
09林尧最终还是找到了这里。
那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有点暗。
周周正捧着我的骨灰盒,把骨灰往洱海扬。
,“下辈子不要这么苦了。”
风吹过来,骨灰乘着风飘到洱海里,散落四际。
林尧远远望见这一幕,心脏一阵刺痛。
“你特么干什么呢?”
“羡好呢?”
“你还我羡好!”
林尧一把推倒周周,骨灰也翻倒在地,散落的到处都是。
周周突然笑了,指着地上的粉末,“这儿啊。”
“你不是找江江吗?
她被你摔了啊。”
继而情绪激动起来,大声嚷着,“你他妈算老几?”
“你跟她已经没关系了知道吗?”
“你顶多是她那出轨了的恶心前任!”
林尧没法接受,怔愣了一下,豆大般的珠子滚落,砸湿我的骨灰。
他缓缓蹲下来,轻轻摸着地上的残粉,想抓进手里,但却发现握不住。
就像我的心一样,他早已抓不住了。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才不到一年...她不会扔下我的,她说以后要和我一起走的,我们要葬在一起。”
“她一个人会害怕的...”林尧低声自语,嘴里的话过了风加了些颤音。
周周瞬间觉得可笑至极,“等你?你的家还有她的位置吗?”
“你少在这给我装深情!”
“你真爱她,你早干嘛去了?
你跟着她治疗了吗?”
“你他妈满脑子都是你那点蠢基因遗传的后代!”
其实以前周周是很赞同我们两个的。
那时我情窦初开,忍不住和周周分享。
他上进老实,疼人,也有分寸,周周是实打实的满意他。
可现在不满意也是真的。
人真的会变。
林尧嚷着要把我的骨灰带回去安葬,被周周臭骂一顿,“林总,你快放过她吧,人都死了你还想圈着她?”
就像当初吵架时一样,把我关在那个所谓的家里。
所以我特别特别向往自由。
“不是的,我没有...”林尧下意识解释,可越解释越模糊。
他瘫倒在地,轻手轻脚的取了一捧骨灰收进口袋,“羡好,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临走前,我委托周周了一件事。
林尧的公司,商标是我设计的。
我让她去帮我做这件事,哪怕我已经走了,没有办法再在财产上分一杯羹。
但我想和他划清楚界限。
是我的,我要拿走。
我说,“拿到了,就是你的,你以后可要多来看看我。”
“我怕在下面过不好。”
周周打赢了官司,可能处于愧疚和补偿心理,林尧几乎把半个公司给了周周。
林氏逐渐瓦解。
连蒋珍珍也跑了。
林尧常常带着孩子坐在卧室发呆,他总说那里还有我的气味。
其实不是。
那栀子花香是蒋珍珍喜欢的。
我喜欢桔梗花香。
只是可惜,我快死了才知道他一直喜欢的栀子花香是蒋珍珍身上的。
不过没关系,我永远是热烈张扬的桔梗。
10林尧番外大二那年,林尧第一次遇到江羡好就被她吸引了。
她活泼开朗,对人总是笑眯眯的。
她追求者很多,连他舍友都是。
林尧常听舍友说,“江羡好今天和我一节课,真的特别好看。”
“追她的人可真多,她常坐的位置每次都被塞满零食。”
“听说她周日去做街舞活动的主持...”从舍友的嘴里,他拼凑出了江羡好的大概。
那时他觉得,她好优秀,可望而不可即。
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的暗恋像阴沟里的老鼠,再也没法见天日。
直到有一次,林尧急着去奶茶店兼职,跑在路上被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撞倒。
许是天意注定,路旁的江羡好跑过来把他扶了起来。
“同学,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好甜。
少年的脸上瞬间涌上一抹绯红,“没,没事。”
他落荒似的逃了。
后来,听说她游泳课上滑倒摔伤了。
林尧想都没想就跑到了游泳馆。
但那是女馆。
林尧站在门口,等大家搀扶着虚弱的江羡好出来时。
向来安静的林尧主动搭话,“那个,我可以背她。”
后来,他们慢慢的熟稔。
可能是他小心翼翼的守护感动了江羡好。
两个人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后来两个人从校园走到婚纱,也有了自己的小家。
本来应该平静美好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林尧想破了脑袋。
是蒋珍珍的闯入。
是他没有和蒋珍珍划好界限,一错再错。
他明明刚开始,只是想帮蒋珍珍一把的。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如果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我就倾家荡产,天打五雷轰,我不得好死!”
林尧仍然记得当初跪在地上和江羡好发誓的时候。
她很相信自己的,堵住他的嘴,佯装生气的笑着说,“不许乱说。”
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他明明说,“没有孩子也没事的。”
可他还是被冲昏了头脑,把最爱的人推的越来越远,推的天人永隔。
林尧陷入了回忆的陷阱里。
没日没夜的坐在卧室里,试图感知到她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
女儿有时候会推着他问,“爸爸爸爸,妈妈呢?”
林尧耐心的拍着女儿的背,看着她,“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把女儿当成他们的孩子。
他守着这棵独苗寸步不离。
“她看到女儿活这么好一定很欣慰。”
有人拆穿他,“这不是你跟蒋珍珍的孩子吗?
江羡好可没有孩子!”
林尧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抄起身边的东西就砸过去,“你胡说,这就是我和羡好的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
他的声音从刚才的暴怒到慢慢的软了下来,最后忍不住抱着女儿痛哭。
“是我们的。”
那捧骨灰,林尧正正摆放在了家里正中央。
上面的江羡好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笑得灿烂又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