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终于撑不住,即将走到终点。
儿子却说公司事务繁忙,不肯来看我,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盯着病房白花花的墙壁,重重叹了口气。
三十年前,妻子沈沅车祸身亡,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辛苦把儿子拉扯长大,又要照顾岳父岳母。
只能吃最差的伙食,做最多的工作,长期劳累,加上营养不良,没多久我就落了一身病。
医生建议我休息一段时间,吃些补药调养身体。
可儿子正是上学的时候,为了给儿子最好的生活和教育,我根本不可能休息,更别说花钱买治病的疗程,只能硬,挺着。
好不容易儿子毕业参加工作,家里情况好了起来,我的病也早已没得治。
几年前医生就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但我想着还没成家的儿子,和年近百岁的岳父岳母,硬生生熬了下来。
可是再怎么熬,坏了的身体也好不了,重症病房进进出出好几回,终究还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我住进了临终关怀病房,似是一家三口从门外走过去,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我莫名觉得那几道声音有些熟悉,便下意识推着轮椅到了门边想看一眼。
只一眼,我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那一家三口,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多年的好友周成浩,还有一个,竟然是我已经死了三十年的亡妻——沈沅!
不可能!
说不定只是长得像而已。
可下一秒,我突然听到我儿子开了口,“妈,您看我爸对您多好,生病了还非要出来陪您遛弯。”
周成浩笑着敲了敲我儿子的脑袋。
“臭小子,贫嘴。”
我心脏一紧,紧盯着儿子,生怕儿子会不舒服,毕竟他自小不喜欢旁人触碰,就连我怕他着凉,趁他睡着给他盖被子,都会被他抵触的推开。
却见他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回过头亲昵的朝着周成浩笑了笑。
我扶着轮椅的双手猛烈地颤抖着,背后也沁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声刻在我灵魂深处的嗓音蓦然响起,戳破了我所有的自欺欺人。
“你以后对你媳妇,可要像你爸对我一样好才行。”
是沈沅的声音。
虽然不像年轻时候一样娇软,却带着她自己特有的音调。
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都曾哭着想她,这声音我又怎么会忘掉。
可我没想到,三十年后再见到假死的她,这撒娇一样的语气,却是冲着我最好的兄弟说的。
刚得知沈沅去世的消息时,我慌忙跑着往医院赶,却因为情绪激动外加日头太大,晕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岳父岳母说沈沅已经火化了。
我当时还怪他们,没让我见沈沅最后一面。
原来她根本就没死!
此刻我不可置信的紧盯着楼下的三人,嘴巴张了张,却硬是发不出一个音节,喉咙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一般。
“妈,我爸的病看完了吗?医生怎么说?”
沈沅笑着开口,“医生说你爸没事,放心吧,你公司这么忙,还眼巴巴过来?”
我儿子笑了笑,“那当然,这可是我亲爸。”
“臭小子,算你懂事,我跟你爸没白疼你。”
见妻子笑得满脸幸福,我心口猛地一颤。
我和沈沅是相亲认识的,相处下来两个人都觉得不错,就结了婚。
婚后没多久沈沅怀了孕,生下儿子。
生儿子的时候沈沅还早产了两个月,我生怕儿子有什么不足,还特意带去市里大医院检查了一遍。
现在看来,妻子和我相亲的时候就已经怀孕,所为早产也不过是为了掩盖时间对不上的说辞。
被妻子和兄弟双双背叛的痛意,如海啸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恩爱的场景,我浑身发僵,胸口拥堵着涩意,我想哭喊,想嚎啕,可泪腺却早就退化了一般。
万般痛苦最终只能堵在胸口,无法宣泄。
我垂眸看着自己满目疮痍的双手,愣在了原地。
周成浩和沈沅是邻居,还有出国留学的背景,却没有其他海归身上的一些臭毛病,我和他挺聊得来的。
加上在一个公司,工作上免不了有交集,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好的朋友。
后来公司里有个晋升去外地的机会,他说他母亲病重需要这个机会,我就让给了他。
他感激涕零了几天,后来渐渐忙的头脚倒悬,见不到人影。
而我得罪了一心给我机会的领导,被针对,在公司改革裁员之际成了高龄失业人员,走投无路,只能去做苦力活维持生计。
我从没对周成浩有过怨言,反而一直拿他当好兄弟。
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对我!
“妈,医生说那老头子已经快死了,到时候,你就赶快把爸带回姥姥姥爷家团聚吧。”
妻子和周成浩对视一眼,“他已经不行了吗?”
我儿子点了点头,“就这几个月的事。”
一旁的周成浩满脸感慨,“说到底,这么多年了,还是我对不住姜哥。”
“爸,您别这么说,你跟我妈可是领了证的,堂堂正正的夫妻,怎么就对不起他了?”
“而且我都听姥姥姥爷说了,你和我妈早在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要不是我妈发现怀上我的时候你还没有回国,我妈不想我没有爹被别人瞧不起,根本就不会嫁给他!”
我和沈沅是先办得婚礼,本来说好婚礼之后就去领证,但后来每次我提起领证,她都会再三推脱。
我当时就奇怪,现在想想,周成浩就是在我们婚后不久,要去领证的时候回国的。
儿子的话彻底撕开了我心口笼罩的谜团,将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了空气中。
说到这,他的语气异常愤慨。
“要不是他手里还有以前姜家的不少人脉,让我升职更容易一些,要不然,我早就跟那个糟老头子翻脸了。”
一旁的沈沅笑了笑,“你明白就好,当时妈妈把你留下,就是因为他们家破产后,那些对他家有愧的人脉,你能明白,以后就能少走十年的弯路。”
“哼,现在我事业已经步入正轨,他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姥姥姥爷他们老两口,也一直在期盼这一天。”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沈沅没死,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像一个傻子一样为他们一家辛劳三十年。
我出钱出力,把沈沅的父母视作亲生父母一般。
可到头来,却是我养了别人的儿子,碍了他们所有人的道!
巨大的悲戚将我笼罩在其中,极度气恼之下,我的身体再也支应不住,直挺挺从轮椅上跌落下去。